喬跡 作品

第 98 章

四月中旬,歷城氣溫適宜。偶爾有些時日颳風,窗外枝繁葉茂的楊樹葉像透著藻綠的湖面,在正午陽光下波光粼粼,葉片拍打窗子。

廢舊的教學樓窗簾軌道早就生鏽,春光傾瀉,浮塵在光柱中朦朧遊動。

陸敏睡覺時很安靜,呼吸均勻,兩隻胳膊圈住自己的小小領地,偶爾換個姿勢。

杭敬承枕著自己的手臂,側臉朝向女孩,眼睫輕顫,睜開眼睛,視線岑寂柔和地落在她臉上。

陸敏趴在手臂之間,聽到自己的呼吸聲,窗外枝葉拍窗聲,和他偶爾翻動時窸窣的衣料摩擦聲。因為用同一張桌子,他每有動作,她可以清晰地感知到桌面的晃動。

好像一場春日美夢。

杭敬承對她很好。她之前很怕這種感覺是自己自作多情,可是不管她怎麼否認,杭敬承的行為都已超過普通同學的點頭之交的範疇。

為什麼呢。

為什麼要對她好呢。

他本性義氣豁達,不吝善意。所以如果換做是別人來這裡練習呢,如果是別人與他偶遇呢。

她閉著眼睛,心裡好像有了答案,又似乎仍現在夢裡。

二十分鐘過得很快,陸敏聽見杭敬承起身,隨後輕輕拍她的肩膀,“醒醒。該上課了。”

她含糊地應聲,揉了揉眼睛,抻開胳膊伸懶腰。

樓道陰涼,高處豎著方窗,玻璃破碎,只剩幾個犬牙似的碎片,大風吹得樓外櫻樹枝亂顫。

陸敏習慣午睡,很少這個時間過來,腦袋迷迷糊糊地盯著自己的腳尖,一步步朝前走。

廢棄許久,樓梯蒙了厚厚灰塵,一半被廢棄的鐵架木板佔據。另一半有熟悉的鞋印。她手指習慣性對在一起,搭小肚子上。她踏樓梯往下走了幾階,覺得哪裡不對,餘光注意到身旁的杭敬承。

杭敬承跟她並排走著,陸敏緩慢地想。

她鬼使神差地垂下手臂。

腳步很慢,有節奏地踏下去,噠噠,噠噠。

她的手臂擺動時,中指和無名指碰到他的手背。

轉瞬即逝,肌膚的觸感卻很明顯。

陸敏呼吸一滯。

過拐角時,她再次觸碰到他。

因為差點摔倒,她倒吸冷氣,他下意識抓住她的腕,然後不知為何,他的手指滑落,指尖微涼,貼著她小指一側的掌心。

她的心跳咚咚跳動。

咚咚,跳動。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他手臂擺動,離開。

“沒事了?”他問,

腦海不受控制地浮現他抓起她的手的畫面,那樣讓人心悸的觸感,彷彿就在手邊。

陸敏的耳根,悄無聲息地變紅。

“嗯.....沒事。”她細如蚊蚋。

到了一樓,杭敬承先撐手翻過窗戶,轉身拎出墊腳凳擺到牆角。

“謝謝。”陸敏熟練地踩凳子爬窗。

“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杭敬承說。

“什麼問題?”她蹲在窗邊,小心地探腳。

“有天,應該是三月份的某天,我在公交車站碰見你,你在哼一首外語歌......那首歌是什麼?”

“外語歌?”陸敏兩手撐在窗沿,單腳踩凳子,動作停滯片刻,轉頭茫然地看他。

“大概是泰語或是日語。”杭敬承說。

陸敏踏下凳子,向前跌半步,站定後回身拎凳子,“可是我不會外語歌啊......”

她皺眉思索著,和杭敬承並排朝教室方向走去。

“啊,不會是下雨天吧。”陸敏靈光乍現。

“下雨天?華語歌麼?”杭敬承問。

“呃,是.......粵語歌。”她難為情。

她的粵語發音確實不太好。

陸敏尷尬地對手指,訕訕仰頭瞧他表情。

杭敬承卻笑了,笑得很耀眼,經過樓前的櫻花樹,四月茂盛的花瓣被風吹落,紛紛落在他身上,他被這陣風迷得睜不開眼睛,用手指撣了撣肩頭的花瓣。陸敏鬼迷心竅地看著這樣的杭敬承,忽然有些惋惜,這樣明媚的春天,就要結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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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份高一年級舉行期中考試,考試後就是文藝匯演。

陸敏選了大喬小喬的《農夫漁夫》,練習半個多月,總算沒有白費,最終上臺效果雖然沒有到驚豔的程度,好歹順利結束了,沒有留下遺憾。

演出人員出門時有單獨的通道。陸敏揹著吉他,從禮堂中走出來,天色已經暗淡下來,杭敬承正好站在不遠處的車棚處等什麼。

她看了看同學們湧入的教學樓,鼓起勇氣,想過去跟他打招呼。

結果他沒看到她,跟另一個方向的李清打招呼,李清後面跟了個打扮講究的中年女人。

好像是他的媽媽。

李清有時會單獨約見家長,陸敏沒有多想。

這天晚上,陸敏從演出中回過味來,她好像以後再也不需要練習了。

也就沒有理由單獨見他了。

“啊,我去做操了,拜拜。”大課間的集合鈴聲響起,田藝習慣性跟陸敏告別。

陸敏正準備起身,動作頓住,餘光熟練地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教室裡沒有,從窗外路過的隊列裡也沒有。

他好像去別的地方了。

陸敏猶豫片刻,躲在教室角落,趁所有人離開後,從書包裡抽出個筆記本,偷偷溜去廢棄教學樓。

杭敬承果然在這裡,拎著他的小木椅,坐在走廊裡,翹著二郎腿曬太陽,看小說。

陸敏一路偷偷摸摸,走得急,胸口起伏,放慢腳步。

杭敬承覺察到有人過來,將書蓋到腿上,扯開耳機線,“不去做課間操嗎?”

陸敏揹著手,有些意外,“你怎麼知道......我忘記了。”

杭敬承抬眼,她用手背蹭鼻尖。

說謊的手段實在不怎麼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