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衣唱大風 作品

第一百三十二章 疆才

    聖天子今天心情大好,待劉、申二位行過禮便賜了座,給每人賞了個錦墩。

    所謂平臺,並不是我們想象中那種可以觀花賞景、憑欄臨風的閣臺,其實就是殿外的迴廊。明朝慣例,聖天子單獨召見臣下,如果是正式的會見、訓示,會在武英殿之類的偏殿舉行,而平臺召對則屬於非正式場合。平臺召對沒有旁人參與,只是君臣間的奏對,談話內容會較為隨意、深入,也不必太過拘泥於禮節。一般來說,公開場合不便當眾講的話,平臺對奏時臣下可以暢所欲言,聖天子也期待能聽到臣下私下的肺腑之言。

    聖天子開口感嘆道:“方才申愛卿說到錢謙福查沒鹽梟,竟有三十萬兩身家。朕嘗聞兩淮鹽商富甲天下,想不到竟富貴如斯。”

    申選回道:“據聞藍家世代把持兩淮鹽業,確是一方鉅富。田產、商鋪、房舍等算下來,該是斂聚了不少不義之財。不過數目竟達如此之巨,臣等也是聞所未聞。”

    劉之謹忙離了座跪下請罪:“臣萬死。臣失察,有負聖恩。”

    聖天子擺擺手:“朕沒有怪罪劉愛卿的意思。揚州府在江寧巡撫治下、那廝能瞞過朕的監察御史和那麼多地方官許多年,想是老奸巨猾。再說了,南直隸也有個吏部,平日淨是為些雞零狗碎的事動不動就上書參劾,眼皮子底下都沒發現這等私梟,豈能歸咎於你?劉愛卿坐下說話吧。”

    劉之謹略略放了心,虛坐回錦墩。

    聖天子又道:“朕覺得啊,這事兒也沒那麼簡單。該犯瞞得好固然是一方面,但若說南直隸那許多官員都是一無所知,朕卻也不是三歲的孩童。旁的不說,那揚州知府能脫得了干係麼?被那個關盛雲查了多少,四百萬斤吧?朕不知道具體要裝多少船,但肯定是個船隊!沿途千里,要過多少州府,各地方官有誰查過麼?最可惡那淮南水營,竟推脫什麼有人冒充官軍!朕就不信了,一兩個人冒充也就罷了,幾十人上百人都是冒充的?那金鼓旗號衣甲兵仗呢,都是私做的?”聖天子說著有些來氣了。

    劉之謹和申選正要開口,被聖天子抬手止住:“朕知道,水至清則無魚。不過,這次實在不像話了!夾帶些私貨雖於法不合,然千里奔波,其中的甘苦朕頗能理解一二,只要別太過分,也算情有可逭(音“換”)。但你們想想看,朕養的官軍竟為鹽梟私用!這些兵,到底是朕的,還是那個藍逆的?一個私商,竟能讓朕的官軍為其私用,假以時日,兵匪一家必為國朝之大患!方才早朝時朕不便多說,這揚州知府定要嚴懲——以文御武的祖制,就是怕軍頭做大重蹈晚唐藩鎮之禍,他是給朕看家還是替朕養狼?淮南水營也必須徹查,其他都是小事,兵權絕不能旁落!不過,也不要太過聲張,莫牽連太廣,南直隸是太祖龍興之地,不能亂了根本。但元兇首犯不能饒過,必要以儆效尤!大計後吏部把那邊的州府官也調一下。州府乃吏治之本,若盡得其人,天下何患不治?”

    劉之謹忙應道:“臣遵旨。”

    聖天子又接著說道:“剛剛說到是那個關盛雲查了藍犯。嗯,你們看吧,沿江的那麼多水營都視而不見,偏偏是他!以前……也沒聽說過他有水營啊?”

    申選試探性接道:“會不會是簡撫和湖廣幫他湊的船?”

    “朕覺得肯定是!東廠在湖廣的人報給朕,他那些船都潦草得很,看起來很新,卻變形漏水,顯是臨時間倉促造的。簡敬能只能管到德安府,再往東就不便伸手了、李臨陽和滕士珩幾個又不好跟南直隸直接撕破臉,正好有關盛雲這麼個傢伙,想是被他們用戴罪立功的話套住了,再加上無法無天的本性,給他弄上幾條船,他就這麼衝上去了!然後……便立下大功!”說到這裡,聖天子苦笑了下。

    “吾皇聖明!”劉、申二位異口同聲地和道。

    “說到底,還是簡、李、滕,嗯,還有寇士毅也算上吧,這幾人沒辜負了朕。還是他們會用人。那個關,本性固然頑冥兇暴,若是使用得當,卻也有些用處。”

    “那……明年大計,簡撫自是一等。不過,若是按慣例,地方督撫大計一等,通常是回京入閣……”

    “那怎麼行!”沒等劉之謹說完就被聖天子打斷,“剛剛打開的大好局面豈能前功盡棄!你們想啊,陣亡官兵的撫卹、有功將士的犒賞、新兵招募訓練……這些總要幾萬兩吧?安撫流民過萬,耕牛農具房舍種子不細說了,就按募兵算:安家費每人五兩,兵仗行糧衣甲少說也要五兩,這便又是十餘萬兩銀。況且,募了兵,戶部還要撥餉撥糧一路養下去!而流民呢?屯墾則能產糧!川私查了兩千萬斤、淮私也查了四百萬斤,還有那些私貨,這幾項加起來差不多也是十幾萬兩了吧?簡愛卿取之於斯用之於斯,不找朝廷要一文錢、一粒米!這叫什麼?這就叫能臣!這時候換人,搞不好就全毀了。人不能動地方,你們在榮銜上想辦法吧,封(活著的)贈(死的)先人,誥妻蔭子,朕一概都準!”

    “臣遵旨。吾皇聖明。”劉之謹偷偷與申選對視一眼,再次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