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第41章 定風波(四)(第3頁)

    孟雲獻慢飲了一口茶,道“你我除去的,是幾塊阻撓新政的石頭,而官家除去的,是反對他封禪,勾結宗室斂財的蠹蟲。”

    “如此不是正好官家有了修道宮的銀子,您也除了幾個又臭又硬的石頭,可咱家看,孟相公似乎不太高興”

    韓清觀察著他的神情。

    “只是想起了二十年前,你姐姐撿回一條命,被從牢裡放出來,那時,你跑來給我磕頭,頭都磕破了,淌了一臉的血,還衝我笑,我也挺高興的。”

    孟雲獻略略舒展了些眉頭,露出了些笑意,但很快又收斂起來,“那時你我都以為是咱們贏了。”

    “難道不是麼”韓清不明所以。

    孟雲獻搖頭,“贏的人,其實是官家。”

    “如何是官家”

    韓清一怔,越發聽不明白。

    “那時我四十多歲第一回拜參知政事,深感我大齊積弊已久,遂上清渠疏請求官家推行新政,官家的應允令我熱血沸騰,我拉著崇之一起與我整頓吏治,下手絲毫不留餘地,在朝廷裡得罪了不少人,我那時以為欲成大事,什麼都是值得的,官家的信任,更給了我足夠的底氣。”

    “可是後來玉節將軍在雍州以叛國重罪被凌遲,我與崇之兩個人在一年後被官家毫不猶豫地拋棄時,我就在想,我與崇之推行的新政,對大齊究竟有沒有一絲的改變我貶官到文縣的幾年後才想清楚,夭折的新政於國於民,並無絲毫改變,但有一樣東西變了。”

    “什麼”

    “官家攥在手中的權力,以及我等臣子勸諫官家的權力。”

    孟雲獻的神情越發沉重起來“韓清,當年我以為我是在做有益國家與生民的大事,但其實,我只是官家握在手中的一柄刀,我被他握在手中,刺破了大齊諫臣的膽子。”

    也不知是從何時起,大齊的士大夫與君王,再難有共治天下之局面。

    “依照律法,你姐姐本是死罪,但為何她能撿回一條命那時你還太小,而我太過忘形,尚未往深處去想。”

    孟雲獻問他,“你姐姐能保住性命,雖是我的緣故,但其實也不全是我的緣故,王法二字,你可知作何解”

    韓清垂首沉思片刻,搖頭“不知。”

    “王在法上。”

    孟雲獻徐徐一嘆。

    王法,王在法上。

    韓清面露怔忡。

    官家借推新政,使帝王敕令大於律法,所以他的姐姐,才能越過律法保住性命,可韓清很難說,帝王敕令大於律法是好,還是不好。

    私心上,他為此慶幸。

    可公理上,他又不免為孟雲獻而傷懷,敕令是出於君王一時喜好,而律法才是昭示天下的理法,一旦敕令大於律法,則於國無益。

    “那官家此番請您和張相公回京再推新政,是否也”

    韓清有些說不下去。

    “官家從前推行新政為的是權力,而這回也未必是真的做好了頂住宗室各方壓力的準備,”

    孟雲獻聽著雨聲,笑了笑“官家是見不得宗室斂財如巨,而自己修道宮卻無錢可用,我與崇之,便是他請回來震懾宗室與百官的器物。”

    “他要的,是錢。”

    “但我如今其實並不在意官家究竟要的是什麼,反正既能達成官家所願,又能除去我的絆腳石”

    上浮的茶煙沖淡了孟雲獻眼底的神情,“到底,也算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