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梔子 作品

第39章 定風波(二)

譚判院不知吳繼康因何忽然瘋癲, 只以為他是發了癔症,又逢一場怪雪突降,堂審只得潦草收場, 擇日再審。

    但三十六名書生與倪青嵐親妹在登聞鼓院受刑伸冤一事卻在整個雲京城中鬧得沸沸揚揚。

    當日在鼓院大門外圍觀的百姓不在少數, 無數人見過那場雪,而重陽鳴冤之聲已達不可收拾之勢。

    參加過冬試的舉子或貢生也有不少參與到這場針對國舅吳繼康的聲討中來。

    “你在等官家”

    秋雨連綿,張敬雙手撐在柺杖上,冷不丁地開口。

    “咱們這些做臣子的,可不只有等的份兒麼”政事堂內此時也沒幾個官員, 孟雲獻端著茶碗,一邊賞雨,一邊說道。

    即便是深受官家看重的御史中丞蔣先明,在慶和殿外跪了幾回,官家不照樣說不見, 便不見麼

    張敬摸著膝蓋, “我聽賀童說, 倪青嵐的策論寫得極好,本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的確,”

    孟雲獻點頭,隨即對他笑了笑, “你心裡還是明白的,不管諫院與翰林院之間到底是在為什麼而爭, 你的學生賀童,到底是個直腸子的清正之人,他是真的惋惜倪青嵐這個人。”

    “我的學生,我自己知道。”

    張敬平靜地道。

    兩人正不鹹不淡地說著話,外頭便有宦官冒雨前來, 孟雲獻定睛一看,竟是常侍奉在官家身邊的入內內侍省都都知梁神福親自過來了。

    “孟相公,張相公。”

    梁神福作揖,“官家有旨,請孟相公去慶和殿。”

    孟雲獻與張敬相視一眼,隨即起身,“梁內侍先請,我隨後就到。”

    直到梁神福離開,張敬坐在椅子上也沒有動,只道“等了多少日就等著官家召見,你還不快去”

    孟雲獻聞聲回頭,卻說“你這鬍子有點太亂了,等我見過官家,咱們一塊兒去東街剃面”

    張敬充耳不聞,抿了一口茶。

    孟雲獻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令人取來長翅帽戴好,又整理過儀容,這才出了政事堂。

    下雨天總是要晦暗些的,整個禁宮被雨水沖刷著,顏色如水墨一般泛著冷,孟雲獻撐傘走在雨霧之間,撩起衣襬往白玉階上去。

    遠遠的,他看見了渾身溼透的御史中丞蔣先明。

    “孟相公。”

    蔣先明一見孟雲獻走上來,便立即上前。

    “為了冬試案,蔣御史辛苦了,聽說這幾日你每日都來求見官家,今日官家可要見你”孟雲獻將雨傘交給了一旁年輕的宦官。

    “下官正是在等孟相公一同進殿。”

    蔣先明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他壓低些聲音,“冬試案如今已傳遍雲京街巷,重陽鳴冤之聲至今不絕,想必孟相公應該也已有所耳聞,下官懇請孟相公,盼您能在官家面前,為此案說一句公道話。”

    “官家不是許你我一同進殿麼蔣御史想說什麼,儘可以說。”

    “話雖如此,”

    蔣先明訕訕的,“但下官看,官家如今怕是不愛聽下官說話。”

    正是因為他說得太多了,官家心生厭煩,再加上諫院與翰林院整日吵個不停,官家就更不願聽他們這些說得太多的人再說些什麼,否則,官家今日也不會召見孟相公。

    孟相公一直忙於新政,從未參與此事,官家是想聽不說話的人說話。

    正說著話,梁神福從殿內出來了,“官家請一位大人進殿。”

    慶和殿內的薰香裡藏著一分苦澀的藥味,金漆銅燈散枝如樹,其上點綴著數盞燈燭,照得殿中一片明亮。

    “官家。”

    孟雲獻與蔣先明俯身作揖。

    “梁神福。”

    孟雲獻與蔣先明皆低首,只聽見正元帝沙啞的嗓音。

    梁神福立即命人搬來一張椅子,放到孟雲獻的身後,而蔣先明稍稍側臉,看了一眼自己身後,空空如也。

    他的腰身立即壓得更低。

    如此差別,任誰都看得出來正元帝此時對蔣先明是正在氣頭上,孟雲獻不動聲色,泰然落座,道“謝官家。”

    “孟卿,今日讓你來,不為新政,”正元帝只著一身圓領紅袍,倚靠在軟枕上,正握著一卷書,“朕想知道,你如何看諫院與翰林院爭執不下的這樁案子。”

    隔著一層紗幔,帝王的身形不夠真切,只聽這般語氣,也並不能揣度出正元帝此時的心緒。

    正元帝開門見山,孟雲獻雙手撐在膝上,恭謹地答,“臣以為,此案上涉及科舉下涉及民情,且避無可避。”

    正元帝在簾內不言。

    “重陽當日突降怪雪,時候雖短,但想必官家在宮中定然也瞧見了,而今市井之間流言四起,稱此案冤情深重,九月飛雪乃是倪青嵐冤魂不散。”

    孟雲獻接著道“臣以為冤魂之說雖荒誕,但此案牽涉科舉之公正,鬧到如今這個地步,若處理不當,只怕真要寒了那些寒門士子的心。”

    讀書人的筆,便是他們握在手中的刀,而那三十六名書生年輕氣盛,正是天不怕地不怕,一心謹記橫渠四句的年紀。

    “看來孟卿與翰林院是一個意思。”

    正元帝如此平淡的一句話,令蔣先明心中一驚,他抬頭望了一眼孟雲獻,見其從椅子上起身,對著簾後的官家作揖。

    “官家,臣並非是與翰林院一個意思,而是如今民情之大,若再放任諫院與翰林院如此爭執下去只怕也很難有一個結果。”

    “官家意欲泰山封禪,正該是上下歡悅之時。”

    孟雲獻一提及“泰山封禪”,在簾後的正元帝抬眼,終於將目光挪向外面,慶和殿中一時寂靜,蔣先明不敢擦汗,而孟雲獻則垂首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