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鈞 作品

0106【百姓日用即為道】(第2頁)

  求學不就是多多讀書,領悟聖人之道嗎?

  怎麼以仁來區分是否有學問?

  陳淵又說:“如何求仁?什麼是仁?這就需要明善。明善之法,在於格物致知。極盡物理,這是向外求;反身以誠,這是向內求。君子慎獨,格物致知,日行一善,便是做學問的方法。因此,治學要分三步走,即明善、求仁、致聖。讀書識字,理解經義,這只是明善求仁的一個手段,而非治學的真正目的。”

  諸生還在迷惑之時,那位尖子生閔子順,像是突然悟到了什麼。

  他起身出列,朝著陳淵長揖:“晚輩已過而立之年,自負讀遍聖人文章,今日方曉治學正道。晚輩願追隨先生左右,明善求仁,十年之內,不再科舉。”

  這句話,讓閔文蔚面子掛不住。

  閔子順是他的族侄,跟他學了二十幾年,竟被陳淵一席話拐走了。還說什麼“今日方曉治學正道”,難道自己以前教的不是正道嗎?

  陳淵微笑頷首,讓閔子順先回去坐好,接著開始講如何格物致知。

  朱銘聽了一陣,發現此人的學問,介於理學和心學之間。

  既向內探索本心,有心即理的味道。也向外研究萬物,跟朱熹的格物致知類似,但又只是類似而已,因為朱熹的格物與致知是分裂的。

  陳淵還在那裡宣講:“明善求仁,不僅要懂得道理,還要去踐行仁義。想誰都會想,說誰都會說,若不付諸實踐,到頭也是一場空。四個字,經世致用!無法經世致用,學問就白做了。”

  “想要經世致用,就不能死讀書,得學習一些真本事。”

  “古有君子六藝,吾師龜山先生,又在六藝之外加了三樣。一是水利,二是造船,三是軍略。”

  “農為百業之本,是立國之基。吾師龜山先生,每到一地做官,必定興修水利。在瀏陽,吾師建造堤壩,使得百姓免受洪澇之苦。在蕭山,吾師蓄水為湖,洪時排澇,旱時灌溉,還可在湖中捕撈魚蝦與蓴菜。至今已成湖三萬七千畝,可灌溉農田十四萬六千餘畝。”

  “為何又要提造船呢?糧賦運輸,以水路為優。疏浚運河之後,當多多發展船運,不但可運輸錢糧,還能運輸食鹽。如此,糧食、食鹽可通過船隻,迅速運達各地,平抑當地物價,使得災民有喘息之機。而今的官府制船廠,管理疏漏,剋扣工料,十艘官船,至少有一半不合格!”

  “還有軍略。我大宋立國以來,邊患四起,士子不可不知兵。文官可以不懂上陣搏殺,卻要通曉軍略,懂得錢糧調運,懂得練兵選將。若不然,如何統軍破敵?”

  閔文蔚越聽越不對勁,他這位書院山長,平時都讓學生專心讀書,不要被世間俗務所幹擾。

  可他請來的名儒,卻讓學生學習君子六藝,還要學什麼水利、造船、軍略。

  學這些有什麼用?

  耽誤了讀書,考不上進士,再多本事也無法施展。

  閔文蔚臉色陰沉,他不想讓陳淵再講下去,否則必然把學生引向歪路。

  可又不好直接趕人走,畢竟是二程的再傳弟子,論地位陳淵屬於嫡傳正宗,而他閔文蔚連支脈都算不上。

  朱銘卻越聽越喜歡,他對程朱理學的瞭解,主要來自於朱熹一脈。

  但更早的楊時、陳淵,朱銘卻知之甚少,此時一聽,還是楊時、陳淵更符合心意啊。

  講著講著,閔文蔚實在忍不住,出聲打斷道:“陳先生,還是講如何做學問吧。”

  陳淵疑惑道:“吾正在講治學之道啊。”

  閔文蔚說:“先生通曉經義,可細講這些。”

  “經書就擺在那裡,經義也擺在那裡,書院教諭們難道不懂嗎?”陳淵說道,“經義可讓教諭們講,吾只講如何領悟經義,如何運用經義。吾是來講學的,不是來講經的。講經自然也可以,但在講經之前,必須先行講學!”

  閔文蔚說:“講經便是講學,講學便是講經。”

  在這一瞬間,陳淵整個人都傻了,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深吸一口氣,仔細整理措辭,陳淵耐心說道:“再拿射箭擊靶來比喻,經書只是弓箭,經文是製作弓箭的牛角、牛筋、木料、羽毛。真正的學問,是如何把箭射出去,如何讓箭射得更準。不鑽研經義不行,連弓箭都沒有。但若只鑽研經義,就成了製作弓箭的工匠。此真捨本逐末也!”